虎鲸老大

不允洗拆我的艾笠!不允洗!

【艾笠】刺青

*扩写阴间加页


01


三笠二十九岁生日那年,丈夫爱格伯特捡回来一个孩子。


他左手拎着打包好的蛋糕,右手抱了个脏兮兮的襁褓,女婴蜷缩其中,虚弱到甚至没有哭喊的力气。


“我在路边上看到她的,感觉很像我和你的孩子。”爱格伯特凑近三笠,向她展示怀中婴儿极具辨识度的绿眼睛:“所以我想,这可能就是一种缘分。”


就在昨天,三笠还接到公婆这个月打来的第六个电话,内容无非又是催促她早日生个孩子。


在过去的一年里,她和爱格伯特都默契的对此类话题避而不谈,因为形婚的夫妻不会有孩子,这是属于他们两人共同的秘密。


不是没考虑过去孤儿院领养一个,可一来条件严苛,手续复杂。二来找不到与他两相貌相似的孩子,怕公婆看了生疑,说白了就是心虚。


赫蒂恰好出现在这个时间段,实在巧的很。像上天馈赠给三笠的礼物。


赫蒂是她临时为孩子取的名字,爱格伯特没有异议,他回来的途中顺便买了些奶粉,此刻正在笨手笨脚的冲泡,三笠则在为孩子清洗身上的污垢。


孩子软绵绵的,在水中打滑,弄湿了头上刚长出来的一层黑色绒毛。三笠空出一只手稳稳的托住她,她便半睁开眼,灰绿色的眼瞳是那张皱巴巴小脸上唯一的亮色,宛如青山环绕下澄澈的碧湖,撒一层阳光上去,就金芒潋滟。


的确很像三笠和爱格伯特的孩子。


又不只像三笠和爱格伯特的孩子。


02


三笠与爱格伯特的相识是在三年前,帕拉迪岛一直不太平,向外界复仇的声音越来越响,又经历了几次内战,堪称一团糟。


三笠没有再去参与这些是非纷争,她把曾经的耶格尔家翻修了一遍,独自住在城市的最边缘,偶尔跟好友见见面,但自从他们陆陆续续成家后,这种来往就逐渐减少了。


大部分时间里,三笠会去埋葬着艾伦的那个小山丘,儿时他们三人喜欢朝着这里赛跑,你追我赶的仿佛永远抵达不了终点,风把欢笑声送出去很远,天空总是晴朗明媚。


现在阿明有太多需要处理的事务,他们也不再是追逐取乐的小孩,于是三笠能做的,只剩下静静依靠树干。


她跟艾伦提起过生活中的琐碎,比如让的妻子温柔美丽,儿子却很顽皮;利威尔兵长离开了帕拉迪岛,虽然没有联系,但应该过的还不错;科尼妈妈变回人类后身体很差,他忙前忙后的,没心情娶妻。


然而说来说去也就这些鸡毛蒜皮,跟无尽的日日夜夜比较起来,好比沧海一粟。三笠很快词穷了,但她还是坚持去山丘。


墙外广阔的世界战火纷飞,墙内熟悉的天地乌烟瘴气,到头来也只剩下这个承载童年回忆的山丘,能给她短暂的宁静。


余光瞥见那个男人又来路过山丘,他身穿黑色风衣,面颊白皙的仿佛从未见过阳光,罕见的灰绿色眼瞳则如暗夜萤火,有种阴恻恻的俊美。


三笠并不认识他,尽管在过去的七年里,他们以同样的方式见过无数次。


山丘往后是片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,每存土地下都堆积着尸骨,三笠猜他也是前来拜祭的。但究竟是来拜祭谁,她没有探究的兴趣。


直到有天,她带科尼过来看望艾伦,科尼嗓门大的出奇:“当初我们还在调查兵团的时候啊……!”,正好又遇上那个男人,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三笠感受到了他投望过来的目光。


下次见面,男人没再脚步匆匆的上山,而是第一次向她走来。


“请问你以前是调查兵团的人吗?”


生命中许多至关重要的转折点,都来临的悄无声息,在没有任何记忆点的平凡日子里,陌生人一句简单的询问,使得命运的齿轮重新转动,继而改写整个余生。


只是那时没人知道,他们的人生即将迎来新的篇章。


03


爱格伯特年纪与三笠相仿,目前在附近的医院当医生。虽然长得冷艳贵气,像书中描写的吸血鬼伯爵,但本人没什么气质,是个纯种沙雕。


他沙雕有他沙雕的理由,世界的真相不曾被揭露前,爱格伯特住在希娜之墙的南部,东侧的女巨人捉捕作战和北侧的罗德巨人袭击都与他无关,玛丽亚之墙和露丝之墙被攻破也没对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。他家庭美满,衣食无忧,自然活的快乐。


爱格伯特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,叫柯罗。跟三笠同为调查兵团104期士兵,于玛丽亚墙夺回战中牺牲。


三笠没什么印象,因为柯罗和弗洛克一样,最初的选择是加入驻扎兵团,后来才进的调查兵团。104期拢共两百多号人,柯罗能力与觉悟都不够出挑,又死的太早,三笠不记得她也正常。


但是让记得她:“个子小小的,长得很漂亮,留黑色长发,爱扎高马尾。”


科尼为他鼓掌:“合着我们兵团所有的黑发美女你都记得吧。”


“为什么不记得?”让莫名其妙:“本来也没几个。”


三笠低头在翻爱格伯特随身携带的画册,里面全是同一个人的速写。


柯罗去世的那年,帕拉迪岛还没有照相机,但爱格伯特仅凭纸笔,竟然也将她的音容笑貌留了下来,十几岁的美丽少女,眉眼间还带着应有的青涩稚气,笑时左侧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。


画纸轻轻薄薄一片,承载的思念与爱意却沉甸甸。让唏嘘不已:“爱格伯特,柯罗决定加入调查兵团的时候,你没有阻止她吗?”


“阻止了,没有用。”爱格伯特语气平淡,更像习惯疼痛后的麻木:“本来我们是准备再过几年就结婚的,她临时改变了主意,要和我分手。”


“因为她觉得自己会死?”


“当然啊,加入调查兵团不就是等于送死。”


幸运儿终究是万里挑一的,柯罗显然不是会被上帝眷顾的那种人,她明知如此,依然义无反顾的去了。


爱格伯特记得她临走前,还满脸轻松的同他打趣:“你可千万别玩终身不娶那一套,年轻时候你可劲造,老了你可怎么办啊?摔一跤爬都爬不起来,病了也没人照顾,我在天有灵的话,得多难过啊?”


“你是笃定自己必死无疑吗?”


柯罗没回答他是与不是,军营的同伴在不远处喊她,她只来得及简短告别。


“算我对不起你了,爱格伯特。”她倒退几步,转身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跑去:“忘了我吧。”


从此,他再也没有见过她。


04


相识的第二年,爱格伯特和三笠结婚了。


相同的遭遇没有使他们爱上彼此,但足够撮合他们成为惺惺相惜的知己。


爱格伯特的父母催婚催的厉害,三笠的好友们又为她操碎了心,他两不胜其烦,索性一结解千愁。


婚礼举行的简单,邀请了几个亲朋好友,吃吃饭,喝喝酒。晚上在家中大扫除,楼下有间屋子空置了很久,刚好收拾出来给爱格伯特住,他负责定期上交伙食费,周末帮忙打扫卫生,三笠管他的衣食住行,两人以名义上的夫妻身份一起生活。


婚后三笠陪爱格伯特去看过柯罗,柯罗葬在山顶,能遥遥望见地平线,向上张开五指,浮云就会从指缝穿过。


爱格伯特向她介绍三笠:“我老了以后,如果摔跤,三笠就会把我扶起来。你看,不用忘记你,我也能幸福的活下去。”


爱格伯特也陪三笠去看过艾伦,他听见三笠这样介绍他:“我老了以后,如果生病了,爱格伯特就会来照顾我。你看,不用忘记你,我也能幸福的活下去。”


“怎么还抄袭呢?”


三笠不理他,手掌抚过石碑冰凉的纹路,她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照例缠了段绷带。爱格伯特最初以为她是受了伤,伤了一整年都不见好,他就忍不住好奇道:“你的绷带是怎么回事?”


“我手腕上有个家族刺青,只能给命定之人看。”


爱格伯特懂了,就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意思。


他无所谓的伸了个懒腰,树下的阴影又暗了几分,远离人群的偏远地区听不见喧嚣,只有鸟儿清脆的鸣叫,空气中夹杂着草木的芬芳,随风飘的漫山遍野,是一副安逸祥和的好光景。


可惜。


三笠凝视着绷带,遗憾不由自主的冒出来。


可惜你不在,艾伦。


05


抱回赫蒂没多久,爱格伯特带她去医院做了个全面检查。


帕拉迪岛局势动荡,偏远地区的法律形同虚设,遗弃婴儿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。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不吃不喝,被烈阳一晒,或者寒风一吹,大都在被人发现前就死了。


赫蒂能活着被爱格伯特捡回去,的确是种难得的缘分。然而受寒导致她落下了病根,身子骨弱的风吹即倒,动辄发烧感冒,不知道能否顺利长大。


公婆气的在电话中破口大骂。


他们原本看不上三笠,嫌她无亲无故,没有家底,配不上自家才貌双全、前途无量的儿子?要不是爱格伯特脑子有问题,就是喜欢身世凄苦的姑娘,还差点为了上一个短命的孤女终身不娶,他们也不至于同意这门婚事。


婚后为了迁就儿子的工作,二老任由他跟儿媳妇住到玛丽亚墙内,本就离家远,不能侍奉长辈左右,那儿媳妇还是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,连怀孕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提及,稀里糊涂就生了个孩子下来,又看管不周,害了他们宝贝孙女一生。


爱格伯特反复解释,是他想给父母一个惊喜,才没让三笠提前告知。以及是他没关好窗户,才让赫蒂吃了一肚子冷风。可父母是听不进去的,他们对三笠的不满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。


爱格伯特万分愧疚,三笠却安慰他:“没关系的,我不在乎。”


她是真的不在乎。


赫蒂来了以后,三笠生活的重心全部转移到了孩子身上,根本无暇顾及其它。


科尼再次来拜祭艾伦,被三笠怀抱中的赫蒂吓了一大跳:“这是什么?”


“我女儿。”


“我两个月前见你你还没怀孕呢,猪的预产期都得114天吧。”


三笠想他这白痴当真狗嘴吐不出象牙,又见科尼仔细端详了一下赫蒂的面孔,诧异道:“她的眼睛和发色!真像你和……”


白痴的情商也难得的高了一回,科尼停顿良久,他讪讪接上话:“像你和你丈夫的孩子。”



06


科尼其实不知道三笠选择领养一个孩子的真实原因,只当爱格伯特的身体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缺陷(爱格伯特:?),他不忍多问,并深表同情。


阿明是唯一一个发现三笠婚姻不大对劲的人,参加完婚礼他就回过味来,隔天他来电质问:“爱格伯特就是那个柯罗的未婚夫?你们商量好了形婚是吗?三笠,你们共处一个屋檐下,不怕他有天图谋……”


“不轨”两个字消失在了空气中,阿明心道:我在说什么蠢话?爱格伯特连士兵都没当过,而三笠是104期女首席,武力值悬殊到对决都不会有悬念。


他接着想:有人能陪伴三笠,总强过她孤零零的独自生活,没准还能有日久生情的那一天,也是件好事情。


阿明挂断了电话。


他再次见到三笠,赫蒂都一岁多了,会踉踉跄跄的走路,但还不会说话,光指着他咿咿呀呀。


冬天到春天的过渡期,冰雪已然消融,万物尚未复苏,气温说低不低,说高不高的,赫蒂头戴粉红色毛绒帽,衣服穿的严严实实,却还是隔三岔五吸吸鼻涕,再不然咳嗽两声。


“孩子生病了?”


“嗯,总这样。”三笠无奈又疲惫,唯独没有不耐烦:“赫蒂过来,这是阿明叔叔。”


赫蒂立马从小板凳上跳下来,她脸上没有血色,是苍白的白。


阿明看她像个小雪人,太阳升起来,就会化成一滩水。


收养一个这样的孩子绝对不是明智之举,可三笠乐在其中,阿明也不好多说什么。


毕竟对于光活着就得拼尽全力的人而言,快乐向来是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,能拥有就足够了,没必要再设些条条框框来庸人自扰。


阿明忽然想起个事:“你会给赫蒂纹家族刺青吗?”


“不会。”三笠早就考虑过了,她的家徽除了会带来麻烦外,也排不上其它用场。赫蒂不是谁的后裔,只是她的女儿,用不着背负无关的名号。


再者说,家徽的特殊含义在某些圆满的爱情故事中象征着浪漫,可战争年代又哪来那么多圆满,死去之人成了一捧没有意义的黄土,活着的人仅仅只是活着,只能永远藏在绷带下的家徽,就成了随时能招致苦痛的印记。


这不是浪漫的象征,是如影随形的诅咒


07


三笠日夜担心赫蒂夭折,为了抚养她,几乎耗尽心血。


每天下班回家,爱格伯特都能看见她们母女在院子中锻炼身体,赫蒂追着妈妈东奔西跑,边跑边笑,脸红成天边的一团火烧云。见爸爸回来了,小家伙一溜烟跑过来,索取拥抱的两只手早早举起,三笠在后头笑着喊:“慢一点,别摔着了!”


爱格伯特右手抱女儿,左手提菜篮,篮子里啥食材都有,因为要保证赫蒂的营养,三笠在烹饪方面下了大功夫,他们家伙食顿顿精细丰盛,相应的食材也必须及时供应上。


吃过晚饭再玩上一会,就到了赫蒂睡觉的时间。她一闭眼,忙碌一整天的三笠和爱格伯特终于闲了下来,他们坐在一楼客厅的旧沙发上,有时互不干涉,看书的看书,记账的记账,有时互相指导,三笠教爱格伯特织手套,他认认真真织出一对奇丑的毛团,爱格伯特教三笠画画,她仔仔细细画了一百来个鸡蛋。


也会什么都不干,光坐着闲聊,聊人生理想,聊过去未来。


三笠给爱格伯特看过她独家珍藏的照片。


那年在马来,韩吉租了个照相机,用来抓拍路上的风景,艾伦站在河边发呆,恰好被捕捉进镜头,他年纪太轻,穿一身板正西装也难掩少年气,眉宇般般入画。


“挺帅的。”爱格伯特实话实说,他以前在报纸上见过艾伦.耶格尔,19岁的帕岛恶魔要比少年时期阴郁许多,但也是极为优越的相貌。


他把艾伦照片放在脸颊边,一本正经道:“我觉得,能和我平分秋色吧。”


三笠笑了:“我觉得,你分不了吧。”


……


希斯特里亚也来过一趟,她没有带丈夫和孩子,是独自前来看望三笠的。


以前在调查兵团,尤其是新兵时期,除了孤僻的阿尼以外,女孩子们的感情都很好,大家一起谈天说地,睡前打打闹闹,从这个床滚到那个床,把彼此的头发弄的乱糟糟。


如今时过境迁,就剩下她们两个,卡在一个说老不老,又不够年轻的时间段,即使再见,也没有曾经无忧无虑玩闹的心情。


三笠和希斯特里亚肩并肩站在窗口,看赫蒂坐在院子的草地上玩毛线球,不一会儿就把自己乱七八糟的缠起来。她近来身体好转,苍白如纸的面庞总算有了点红润的迹象,是个漂漂亮亮的小人。


希斯特里亚微微笑道:“这孩子的黑发真美。”


视线无意间落到三笠手腕,雪白的绷带令她笑容顿时凝在面上。


希斯特里亚在“你还没能忘记艾伦?”“你和你丈夫究竟算什么?”“这个孩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吗?”等尖锐的问题中打了转,她终究只是问:“你觉得你现在幸福吗?” 


三笠眼中有光芒涌动,摸了摸手腕上的绷带,她郑重答道:“幸福啊。”


08


赫蒂很早就知道,她的父母和别人不一样。


别人的父母会睡同一间房,会在情人节互赠玫瑰,会争吵也会彼此体谅,还会别别扭扭的和子女讲述多年前的爱情故事。


三笠和爱格伯特一条不中,并不是因为他们婚姻破裂,相反这两人感情很好,只是比起如胶似漆的夫妇,更像默契合拍的朋友。


小时候他们怕赫蒂在外说漏嘴,尚且编造些美丽的谎言来欺骗她,像是“最深沉的爱往往都藏在心底”“老夫老妻没有腻歪的必要”“爱不光体现在甜言蜜语,更体现在生活的细节。”,爱格伯特专门举例说明:“我午饭把最后一个酱肘子都留给你妈了,这就是赤裸裸的爱啊。”


小赫蒂被他忽悠的云里雾里,盯着自己手中的棒棒糖陷入沉思。


长大后赫蒂不好糊弄了,三笠跟爱格伯特终于愿意跟她坦白,将除了她真实身世以外的一切爱恨纠葛全盘托出。包括他们心中真正深爱的人,就是每年都会带她去拜祭的艾伦叔叔和柯罗阿姨。


赫蒂很受刺激。


当时他们一家三口正围着壁炉烤火,窗外的世界天寒地冻,她的心中也下起了大雪。那年赫蒂才十几岁,想象中的婚姻必然与爱情挂钩,爱情里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,她爹妈倒好,是未曾预想过的四人行。


爱格伯特苦口婆心的解释:“宝贝女儿,夫妻一定是家人,但未必是爱人,搭伙过日子的人可多了去了。”


赫蒂惶恐极了:“所以我以后也可能得不到爱情吗?”


“看你的运气了。”爱格伯特是个现实的父亲,不肯花言巧语:“我们的爱情都是从小培养的,但你小时候又内向又爱哭,都没有男孩子愿意跟你玩。”


“那怎么办啊?!”


“不怎么办,大不了孤独终老。”


“我才不要!”


三笠瞧了半天的好戏,眼看爱格伯特都快把女儿逗哭了,才跳出来收场。她温柔抚摸着女儿的黑发,宽慰她道:“别听你爸瞎说,我们赫蒂啊,一定能嫁给深爱的人。”

09


赫蒂上大学的第二年,她带男朋友回家吃饭。跟其它对恋情遮遮掩掩的女孩子不同,还未与恋人确立关系前,赫蒂就在家大张旗鼓的宣布:她的爱情,来临了!


三笠是哭笑不得,她想不通曾经文文静静的女儿,怎么有朝一日转换成了如此豪迈的画风,八成是爱格伯特熏陶出来的。


赫蒂的男友是她同班同学,斯文的像个初出茅庐的学者。头回见女朋友父母,男孩拘谨的不得了,饭不敢多吃,还抢着干活,爱格伯特没跟他聊上几句,小伙子硬生生聊出一身冷汗。


三笠看他怪难受的,于是叫赫蒂带他去院子玩,两人沿着篱笆一圈圈散步。


家中刚买了些新鲜水果,三笠翻出来切成果盘,给外头的小年轻送去。听见赫蒂正在说:“我小时候经常生病,大家都讲我可能活不久,但你看,我现在不是还好端端的活着。”


男孩点头附和:“你福大命大。”


赫蒂想起过去吃的苦头,不禁撇撇嘴:“可我觉得我会比一般人短命呢。布雷尔,万一我死了,你可怎么办啊?”


“我……就给你扫墓呗。”


三笠差点没笑出声来,她都知道正确答案应该是“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,我们都不会失去彼此”,但架不住人家布雷尔实诚,问啥答啥。


钢铁直男,不外如是。


赫蒂果然不高兴了:“你扫个屁了,能把我扫复活啊?不能就别再想着我了。”


“可是,没,没办法啊……”布雷尔耳根通红,紧张到说话都不利索了。


他个子高,毛茸茸的脑袋低下来,就像只垂头丧气的大狗。


布雷尔说:“不去想你的话,我就更痛苦了。”


他说到“痛苦”两字,一阵风拂过三笠的脸颊,她回过神来,手中的果盘没有戏剧性的跌落在地,脸上的笑意却已荡然无存。


闷在绷带下的刺青不痛不痒,无数人劝诫过她遗忘,可它就在她身躯之上,是手腕上的一小块肌肤,是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花,一旦连根拔起,就会留下血肉模糊的伤,不能愈合的伤。


太痛苦了,所以宁愿铭记。


宁愿它吸干自己的血液、生命乃至灵魂作养分,也好过鲜血淋漓的痛一生。


没有办法呐。


10


赫蒂的婚礼安排在秋天,冬冷夏热,春日多雨,也就秋天还勉强像个样子。丰收的季节总让人想到红彤彤、金灿灿的果子,和一望无际的麦田,暖光氤氲万物,景色旖旎。


新人两家大半年前就开始忙活筹备婚礼,又是挑良辰吉日,又是定婚礼场地,又是联系亲朋好友,忙着忙着婚礼如期而至。


女儿出嫁的前一天晚上,三笠失眠了。


上了年纪后她的睡眠越来越差,稍微装点心事,就能整宿翻来覆去。然后她点亮台灯,坐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面容。


三笠骨相极佳,显不出老相,美人迟暮暂且没体现在她的身上,可她毕竟不再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,盯着那张熟悉且陌生的脸,三笠惊觉时光飞逝。


第二天她来到礼堂,跟爱格伯特坐在最前排。


这原本是属于血亲的位置,但科尼结婚结的晚,他孤家寡人时老爱带着赫蒂玩,两个幼稚鬼一拍即合,赫蒂喜欢他喜欢到比肩亲爹,所以干脆认他做了干爹。


今天科尼也被安排到了首席,就在三笠身边,他喋喋不休的絮叨:“小丫头真长大了,多漂亮啊。”


赫蒂的美是毋庸置疑的,每个新娘都美丽,但未必每个新娘都话痨。只见她朱红的嘴唇一张一合,硬生生将婚礼办成了个人脱口秀,从童年的鸡毛蒜皮讲到与丈夫的相识相恋,篇幅长到足以出本书,三笠不禁扶额。


“曾经害怕过,不确定是否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值得相爱一生的人,母亲虽然支持我,但父亲总泼我冷水,说我个性不好,把男孩子都吓跑了。”


台下响起一片笑声,三笠没觉得赫蒂的话语哪里有趣,却也扬起嘴角。


是礼堂中名为幸福的氛围感染了她,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个人。


赫蒂笑得尤为招摇:“不过今天我站在这里,答案就已经揭晓了。父亲大人,虽然我个性不够好,但还有个男孩子没被我吓跑,所以我要嫁给我的爱情了。”


笑声中又参杂一片掌声,没什么存在感的新郎布雷尔站在一旁,沉默的迁就着妻子,像温吞的水环绕着热烈的火,他眼中也盛满似水柔情,偏头凝望赫蒂时,就将她包裹进满腔无言的爱意。


新人身后是缤纷绚丽的花朵,有只误入的蝴蝶短暂停留片刻,又振翅飞走了。热闹的婚礼中无人留意到它,三笠看着它一路飞向天花板的灯光中,不知不觉间,万籁俱寂。


四周的宾客全部消失了,三笠再次看向圣台,只见艾伦独自站在台上,等着她走过去。她不意外会在此见到他,也清楚他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影,于是一动不动,光含笑望着他。


又是一个瞬间,掌声雷动,原来从来没有什么蝴蝶。


科尼刚想跟三笠道喜,却撞见她满脸泪痕。


源源不断滚落的泪珠无关悲喜,三笠面上只余平静,连她自己都不明白,这眼泪究竟为何而流。


那就当作替女儿开心好了,是为好事泪流。


11


赫蒂跟随丈夫住到了城南,每个月回来陪伴父母几天。


中老年人不爱长途跋涉。像爱格伯特的父母还在世时,打电话打的勤快,但二老就没动过前来看望儿子儿媳的心思,原因无他,距离太远,一来一回吃不消。


三笠和爱格伯特亦是如此,其实三笠对老去没有更深的概念,尽管她五十出头,容颜不似年轻时俏丽,可她身体素质没退,哪里像爱格伯特,连去拜祭柯罗都越发费劲,还得三笠拖着拽着,将他拉上山。


三笠就整不明白了:“你当初怎么想的?把柯罗葬这么高。”


爱格伯特嘿嘿直笑:“她不是向往墙外的世界嘛,我把她葬在高处,她就能随时看到远方了。”


三笠哽住,没想到他犯蠢的理由,还有一丢丢动人。


她说:“可以后你没法看她啊,等岁数再大些,你爬山就更吃力了。”


“就当锻炼身体好了。”爱格伯特倒是很想得开:“等我岁数大到爬不动了,也差不多能去找她了。”


屋外的院子里花开花谢,季节周而复始的变化着,日子有时过的飞快,有时又陷入静止。光是看着日升日落,也一晃几十年。


等到彻底苍老,爱格伯特果然爬不动山了,三笠也变得虚弱,两具老去的躯壳是沉重脆弱,锈迹斑斑的,灵魂于是轻盈起来。


爱格伯特总是搬把椅子往院子一坐,抬头仰望山巅,想象他的柯罗会不会像神明一样立于山巅,始终注视他。


三笠也跟他一样无所事事,躺在同款躺椅上,她眯眼打量蓝天白云,纠正他道:“神明都住在天上,谁没事往山上站啊。”


爱格伯特认为她说的有道理。


夫妻二人也会定期去看望艾伦,三笠腿脚不便,走在杂草丛生的道路上,必须有人仔细搀扶。爱格伯特就负责充当她的拐杖,陪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脚踝高的草地中。


“告诉你个秘密。”爱格伯特步子轻缓:“很多年前,我有想过要不要忘记柯罗,来争取你,就当放过我自己。”


三笠毫不意外的点点头:“我明白。”


很多年前,他们一家人在雪夜围着火炉取暖,父亲跟女儿不亦乐乎的拌嘴时,女儿睡后夫妻两人坐在客厅里无意义的闲聊时,面对公婆的刁难,丈夫永远想方设法袒护她时,能真切感受到温暖幸福时,三笠看着身边的男人,也想过要不要试着去爱他。


可惜最后她和爱格伯特,谁都没能做到。


想来他们的相识,就是基于这份对爱的执着,执着了一辈子,所以才走到了白头偕老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也是相当合衬的一对死心眼。


虽无情爱,但幸得知己,亦可称圆满。


爱格伯特扶过三笠颤巍巍的手,为她的挚爱献上一束花。


12


爱格伯特病倒了。


他的病来势汹汹,当天就住进了医院。接下来几天三笠不顾子女阻拦,坚持要陪伴在他病床边,以此消减她心中卷土重来的恐惧。


三笠惧怕失去家人,过往惨痛的回忆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疤痕,而旧事重演无疑会将那道疤再度挖开,光是生命不可挽回的流逝,就已经叫她害怕到寝食难安。


即便如此,爱格伯特依然在数月后离世。


死前他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刻,但老梦呓似的碎碎念:“我梦到柯罗了……柯罗她也老了呢,三笠,我梦到柯罗了……”


三笠看着爱格伯特布满皱纹的脸,恍惚间想起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柯罗的名字时,他还是个风华正茂的美男子,穿深黑色风衣,神采奕奕,一看就是活在艳阳下发光发亮的人。


可如今大限已至,他这道光也终将在人间熄灭。


爱格伯特死后,家里空荡荡的,三笠就像个孤魂野鬼般在家中游荡,她走不了太远的路,人又变得糊涂,子女们很怕她出门走丢了,也不放心她独自生活,于是大孙女干脆搬过来和她住。


家里有人没人的区别不大,三笠知道有人在照顾她的衣食起居,但她大部分时间恍恍惚惚的,并不在意那个人是谁。


人老了也有老了的好处,记性变差了,痛苦就也变得转瞬即逝。


三笠经常独自在院子的躺椅上晒太阳,当她望向天空时,她心想:爱格伯特,你现在是否也去了天上,跟你的神明柯罗重逢了呢?


虽然看不见你,但我道声恭喜,相信你一定能听见。


院子里的花还是开了又谢,谢了又开,四季却好像不再轮回,三笠迟钝的感受到冷暖,非得细细区分,细细琢磨,才知道今夕何年。


有天孙女打扫房间,从三笠床头柜翻出一张照片,上面的少年虽然也有一双迷人的绿眼镜,但显然不是她死去的外公,她好奇的很,跑下楼去找三笠:“外婆,这是谁啊?”


三笠翻出老花镜,看清照片的那一瞬间,她晃神了片刻,随后右手不自觉的搭上颈间的红围巾。


三笠笑起来:“是个别别扭扭、口是心非的笨蛋了。”


明明喜欢了她很多年,却开口闭口只提自由,吃醋也只会暗戳戳。讨厌她的追求者,所以总是和人家闹别扭,轻则吵架,重则动手,没醉装醉的拿腿卡住别人脖子,听见让夸她黑发很美,就装模做样的劝她剪头。


自以为是的拯救世界,忙忙碌碌白活一生,死之前还在跟阿明讲蠢话,不要三笠爱上别人,即便他死了,三笠也只能爱着他。


不知道哪来的占有欲,又自私又愚蠢,半点也不为别人着想。


就这样的烂人,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却是:忘了我吧,三笠。


想你有那么多不甘心,那么多意难平,终究还是选择成全我。


而我最遗憾的,是直到永别的那一刻,才知道你也爱我。


我不能忘记你,艾伦。


不是因为抗拒释怀,而是百般尝试后仍然无可奈何。


正如手腕上只愿给你一个人看的家徽,你也日久年深的成为了我心头永恒的刺青,我爱你,所以不能割舍你,不能遗忘你。


没有办法啊。


没有办法的。


13


三笠一觉醒来,是在山丘的树下。


她恍惚记得睡前还在院子的专属躺椅上乘凉,怎么睡醒就换了位置。


今天天气真好,出了太阳,还很暖和。三笠睡眼惺忪,压根不想清醒,模模糊糊的视线前方出现了一坨黑色,她默默的想:这是什么?


然后三笠睁开眼睛,看见了在她面前盘坐的艾伦。


艾伦还是那个十九岁的少年,他左手手肘撑着膝盖,方便托腮,右手百无聊赖的扯着草,旁边的地被他揪秃一块,看样子是等了很久。


“……艾伦?”三笠不可置信,她刚发出声音,就意识到了不对劲,那嗓音竟然意外的清亮,分明是个少女的声音。


再伸手一看,老人干枯的宛如树皮的肌肤又恢复到了年轻时白嫩的状态。手腕上缠绕的绷带不见了踪影,隐藏了一辈子的家徽就这么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中,而艾伦只是看了它一眼,他伸手拨弄三笠的围巾:“你怎么还没把它丢掉。”


不是疑问句,他肯定知道答案。


三笠怔怔的望着他,感情仿佛被冰封住,于内心再如何汹涌澎湃,也难以展现千分之一。


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,城墙没有被攻破,巨人也不曾出现,他们平静生活在希甘希纳区,不过一个寻常的午后,三笠被艾伦叫醒来,一如她曾在树下叫醒打盹的他。


可她清楚记得经历了许多,战争,政斗,生离,死别。


她是结束了人生近百年的长跑,才来到的这里。


耄耋过后又返稚齿,死亡过后方得重生。


三笠老旧的红围巾也焕然一新,从往日的殷红恢复为最初的鲜红,艾伦轻轻托起它的末端,宛若指尖燃起一团火,亦或是淌下一泼心头血。


而她的爱意与温柔,在历经无数个空余思念的年月后,依然能为他燃烧。


别别扭扭的笨蛋放下围巾,终于牵起了她的手。


“走吧。”艾伦朝她笑,眼中分明有泪光闪烁:“我们回去了。”


回忆便在此刻交叠起来。


——“来呀,快点回去了。”


回我们的家。


END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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